黔北电厂 吴洪麒
童年的记忆里,一提到冬季,就不由想到雪。故乡的雪通常是伴着无边的夜色从天而降,有时从黄昏开始下,有时在半夜落下来。一年中的第一场雪,挟裹着来自天宇的问候,浩浩荡荡,如潮水般漫过乡村。飘落的雪花像是一片片凌乱的羽毛,轻盈地滑过天空,漫过田野,纤柔地飘落在坑塘、老井、树木、枯草之上,让故乡的事物变得灵动起来。
因为雪花以柔弱的身躯和微弱的光亮对抗着黑暗的来袭,所以让夜色较之往常来得稍晚一些。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乡村,从彻骨的严寒中看过去,慵懒散漫中透着无限的人间温暖。人和鸡鸭归宿很早,村里的人们趁着最后一抹亮光做好晚饭,赶鸡上架,刷锅喂猪,躲进屋内围着炉子烤火,排遣着冬日长夜的寂寥。大雪封门,围坐火炉,单调的日子因一场雪的款款而来变得格外温馨。一个个昏黄的木格窗棂里弥漫着闲适的光亮,憨憨的火炉开出温暖的花,男人们卷着纸烟凑在一块,吧嗒吧嗒的抽着,优哉乐哉地唠着闲话。女人们纳着鞋底呱嗒着唠家常。晚饭吃得早,坐着坐着肚子里就空落落的,于是女人们放下手里的活计,从灶房掂来铁锅,置放于火势正旺的炉子上,从瓦缸里抓出几把玉米或者豆子,放进锅里炒。不多时,锅里便传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,随即香味也弥漫了整个屋子。炒熟后的玉米粒和豆子嘎嘣脆,丢一粒放进嘴里,越嚼越香。
夜深了,一村里的人都沉睡在大雪营造的静谧中,犬吠声渐渐稀疏,村庄的一隅响起了木门转动的声响。门外的雪依然在下,走进家门的一刹那,夜归人身上的积雪融化为一地冰凉的水,滋养着故乡的梦境。
天亮了,村外的田野上,青翠欲滴的麦苗、菜籽裹着一层白霜,肃穆的寒气透过萧瑟的田野、荒凉的山峦和篱笆围起的屋舍,在天地间氤氲,升腾,安静的农家院落里,门楣旁宛如长龙的玉米辫,屋檐下红似火焰的辣椒串,在雪光的映衬下显得光彩照人。村头老树光秃秃的枝丫上,几只盛满雪的鸟巢孤零零地挺立,俯瞰着广袤的原野。簌簌有声的雪如缤纷的花瓣,装扮着素面朝天的村庄,让她安静下来,宛如油画中的一帧静物,默然地蹲在时间的深处。落雪的原野显得愈加空旷,目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白,仅留几棵光秃秃的树作为辨别方位的参照物,远远看上去犹如滴落在一张白纸上的几滴墨水,被风一吹划出几道墨痕。笼里的鸡,渐次被一场雪从慵懒的梦境里叫醒,甩甩身上的泥,抖抖背上的毛,缓缓走出,踩着雪,一路抵达静默的麦秸垛,或蹭痒或觅食。雪地上,几只狗结伴而行追逐嬉戏,蹦蹦跳跳,跑前移后,像多日未曾谋面的玩伴,因为一场雪的盛情邀请,呼朋引伴,恣意撒欢。
满脸稚气的孩童是雪天的主角,他们像一个个不知疲倦的信使,用细碎的脚步把一场雪传到任何一个角落。他们热衷于在雪地上肆无忌惮地疯跑,空旷的原野上,三五成群的孩童们穿着千层底的棉鞋,踩着厚厚的积雪,发出“咯吱咯吱”的闷响,那韵律和节奏伴着你追我赶的嬉笑和一路的大呼小叫,在寂寥的阡陌之上久久回荡。屋檐下经久不化、晶莹剔透的冰凌,诱惑着孩子们冻得通红的小手,他们争先恐后踮着脚把冰凌折断,或放在小嘴中津津有味地吮吸着,或拿在手中挥舞着满院乱跑,给清苦平淡的生活增添了无限的童趣。
此去经年,如今在故乡的冬季里很少听到这天籁一般的声音了,随着农村条件的改善和生活节奏的加快,故乡冬季里充盈于耳的大多是手机的铃声、机器的轰鸣声和汽车、摩托车的喇叭声。那些曾经发出美妙声音和场景,只能让我在记忆里一遍遍地聆听和怀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