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电厂 葛沁阳
那年夏夜的风还带着点燥热,宿舍的空调呼呼吹着,凌晨两点,手机突然震得厉害,是母亲的电话,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奶奶……走了,你处理一下学校的事情,尽快回来。”我握着手机愣了,大脑完全没有反应,好像这只是一条与我毫不相关的通知,手指僵硬地打开购票软件,盯着第二天最早的一班高铁票,点了付款,连夜收拾行李时,我的脑子晕晕的,只觉得不真实。
第二天一早,我拿着行李坐在候车厅等车,麻木地将汉堡塞进嘴里,混合着不断涌出的泪水,剧烈的抽泣让我呼吸不畅,我能感觉到来往异样的目光,但周遭一切都像被隔绝在外,我顾不上眼泪,也顾不上四周,更无力停止,只能在这场狼狈的哭泣中,一口一口地,吞下自己的情绪。这一刻我清醒了,我的奶奶,前几天视频通话里笑着说“等你放假回来,给你煮绿豆汤”的奶奶,总盼着我工作那一天的奶奶,离开了。
高铁窗外的景色飞快往后退,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快一点,再快一点,说不定还能见到她最后的样子。
可当我推开家门时,所有的急切都碎成了冰,灵堂里的白烛燃着微光,奶奶的照片摆在正中,而那个小小的、冷冰冰的棺木,就放在照片下面,我走过去,膝盖一软就跪在枕头上,脑袋里空空的,只知道机械地拿起纸钱往火盆里送,纸灰飘到手上,烫得发疼,我才恍惚开口,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:“奶奶,我回来了。”
我想,是不是弄错了?她会不会只是累得睡着了,等一会儿她在那个黑黑的棺木盒子里醒过来叫我的时候,我会不会听不见?父亲走过来我拍拍我的肩,说“奶奶走得安详,最后还问你到了没有”,父亲上一次对我说起奶奶,是她念叨我,“你奶奶总问你啥时候工作,想看看你穿正装的样子”,“奶奶问你放假了没,什么时候去看她。”
我盯着火盆里的火苗,想起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去吃鱼,奶奶坐在我旁边,把刺少的鱼肉都夹给我,叹着气说:“不知道还能陪你们吃几顿。”我当时还笑她瞎担心,拍着胸脯说:“父亲7岁的时候,73岁的太爷爷去世了,太奶奶活到了103岁,我7岁的时候,爷爷也是73岁去世了,所以奶奶,放宽心,您肯定还能活20年,像太奶奶一样活到103岁,等着看我和弟弟工作,挣钱孝敬您。”奶奶的身体一直很好,看得见听得着,所以从爷爷去世的那一天起,我便更加坚信“103岁”的这个念头,觉得这是再肯定不过的事,也因为心里的这个念头,我默认陪她的机会很多,可现在,火盆里的纸灰越来越多,我才知道,有些机会,根本等不到实现的那天。
从十岁开始,我便一人在外求学,故乡的晨昏少了我,奶奶生日的家庭大合照里,那个属于我的位置便一直空着,如今我终于回到家乡工作,想要把那个空位补上,可她却再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。奶奶去世前,所有的孙儿中,只有我和弟弟还在上学,所以她总盼着我们成家立业的那一天,可是我不明白,她怎么就不愿意等我了呢?
那年夏夜的这封信,我折成了小小的方块,在给奶奶烧纸的时候,一起放进了火盆,我想着,她应该能看见吧,看见我没说出口的后悔,看见我对她的想念。
两年过去,我工作了。第一次发工资的时候,我站在超市里,盯着货架上的桃酥,那是奶奶爱吃的,可我拿起又放下,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四处炫耀:“孙女买的,就是好吃。”
奶奶,我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