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东新能源公司 杨航
当乌蒙山的雾霭还在山腰缠绵,贵州高原的阳坡上,杨梅树已在晨露里睁开了眼。那些藏在墨绿叶片间的果实,像被昨夜的星子吻过,悄悄由青转红,在五月的风里酝酿着酸甜的心事。
贵州的杨梅总带着山的性子。长在喀斯特石缝里的树,根系要穿过嶙峋的岩层才能触到湿土,所以果实也攒着一股韧劲。初结时是青碧色的,挂在枝头像无数粒绿水晶,被高原的紫外线晒着晒着,便渐渐染上胭脂色。最妙的是半山腰那片野杨梅林,树身矮壮,枝桠向四周舒展,果实熟透时红得发紫,像谁把染缸打翻在绿叶间,连空气里都浮着甜津津的水汽。
记忆中,清晨去摘杨梅,露水还挂在叶尖。背着竹编的小背篓,指尖拨开带刺的叶片,轻捏着果柄摘下。熟透的杨梅软得像少女的耳垂,稍一用力就会溢出紫红的汁液,在竹篓底积成薄薄一层蜜。家中顽皮的孩子等不及下山,坐在树杈上就往嘴里塞,吃得嘴角、手指都染成绛紫色,笑起来时露出的牙齿缝里,也嵌着亮晶晶的果肉。
杨梅吃法最是随性。寻常人家会把新摘的杨梅浸在井水里,等暑气散了,用粗瓷碗盛着吃,果肉在齿间一抿就化,酸意先窜上舌尖,随后是回甘的甜,连带着井水都染上了果香。更讲究些的,便做杨梅蜜饯 —— 把果实去核,拌上土蜂蜜在木甑里蒸,蒸好后摊在竹匾里晒,阳光把水分慢慢收走,留下浓缩的酸甜,装在玻璃罐里能吃一整个冬天。
儿时,寨子里的阿婆蹲在木楼前分拣杨梅,黑亮的银饰在晨光里晃着细碎的光。她把最大最红的果子挑出来,用山泉水洗过,盛在粗陶碗里递给我,碗沿还沾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。“尝尝嘛,”阿婆笑得满脸皱纹,“这是从后山上摘的,沾着露水呢。”那杨梅咬开时,汁水带着山野的清冽,混着薄荷的凉,竟比城里卖的多了几分野性。
山坳里的杨梅酒也是一绝。村民们把半熟的杨梅洗净晾干,放进土陶罐里,倒上自酿的苞谷酒,再丢几颗冰糖。陶罐封好埋在树根下,等秋风起时再挖出来,酒液变成琥珀色,打开盖子的瞬间,杨梅的甜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。逢年过节时,用土碗盛了杨梅酒,配着酸汤鱼喝,酒液滑过喉咙时,连带着胃里的辣意都被中和了。
夕阳西下时,挑着杨梅的山民走在田埂上。竹篓在肩头晃悠,紫红色的果实映着晚霞,像流动的火焰。远处的吊脚楼升起炊烟,山风掠过杨梅林,沙沙作响,仿佛在低语着丰收的喜悦。那些长在石缝里的杨梅树,年复一年用果实回馈着这片土地,就像生活中村寨中的人们,在群山之间活出了自己的酸甜滋味。
如今又到杨梅熟的时节,隔着千山万水,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混合着泥土、树叶和果实的清香。那抹在高原阳光里熟透的紫红,是贵州夏天最动人的颜色,也是藏在记忆深处的最美的景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