黔北电厂 杨俊
晨雾还未散尽,踏着湿润的田埂走进乡野。远处的山峦像浸在青黛色水墨里,近处的麦田已泛起一层金绿浪纹,饱满的麦穗垂首低吟,风过时簌簌作响,仿佛大地正在轻声诵读古老的农谚。这是小满时节独有的韵律——既未满盈,又蓄势待发。
麦穗的灌浆声里藏着时光的刻度。农人弯腰抚摸麦芒时,总要念叨“小满不满,麦有一险”的旧话。古人将节气命名为“小满”,正是取其“物至于此小得盈满”之意。北宋诗人欧阳修在《归田录》中写“夜莺啼绿柳,皓月醒长空”,说的就是小满夜雨浸润后,清晨麦苗舒展的鲜亮。稻田里的水色也日渐丰盈,青蛙跃入水面时溅起的水花,折射着阳光碎成万千星子。空气中浮动着泥土与草木发酵的腥甜,连风都变得黏稠起来,像是要把整个季节的丰饶都揉进这二十天的光阴里。
雨水渐盛的节气里,传统习俗如星火般在民间传递。江南人家檐下悬挂的苦菜干,随风摇晃出岁月沉香;北方灶台上熬煮的枸杞菊花茶,氤氲着祛湿清热的智慧。村口老槐树下,阿婆们将新采的蒲公英铺在竹匾晾晒,说是要给小孙子做祛痘的香囊。孩童们追逐着掠过麦田的布谷鸟,口袋里塞满用麦秸编成的小蚱蜢。最有趣的是闽南地区的“抢水”风俗——天未亮时,村民们争相去溪边汲水,据说最先挑回的井水能保佑五谷丰登。这些零散的习俗像散落的珍珠,被节气这根金线串联成璀璨的文明图谱。农人们的生活节奏随着节气的韵律舒展。晒场上翻动的麦粒映着日头,磨盘转动时扬起的面粉裹着汗珠,落在黝黑的肩头。妇人将新制的艾草香囊系在门楣,孩童举着竹竿追打偷食麦穗的麻雀。傍晚归家路上,有人扛着锄头哼起小调,歌声混着蝉鸣在暮色里发酵成酒。老农蹲在田埂抽旱烟,火星明灭间说起他祖父辈传下的看云识天术——小满若见西北云,来年必定好收成。这些被现代生活稀释的生存智慧,在节气更替里依然鲜活如初。
暮色四合时,我驻足回望。晚霞给麦田镀上鎏金边框,归巢的鸟群在天空写满省略号。远处传来悠长的吆喝声,那是牧童赶着水牛归家的信号。此刻的小满早已超越简单的农事指南,它像一坛深埋地窖的陈酿,将天时物候、人情物理都酿成绵长的文化况味。
当我们驻足凝视这片土地上的光影变幻,便能触摸到二十四节气跳动的文明脉搏,感受到传统文化生生不息的永恒魅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