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南新能源公司 杨星绾
天刚泛起鱼肚白,街尾的油毡棚子便已支棱起来了,青石板的路上积淌着昨夜的雨,模糊的倒映出老板娘佝偻着搅动铁锅的身影。蜂窝煤炉子吐着蓝火,铝皮锅里咕嘟着深褐色的灰水——这是老贵州人认准的端午信物,要沿街寻着草木灰的涩香才能找见的灰粽子。
竹匾里堆着昨夜浸好的糯米,染了稻秆灰的米粒泛着鸭蛋青。老板娘抄起葫芦瓢舀水的姿势,让我不禁想起苗岭梯田里灌溉的农人。她总说这灰得用糯稻杆烧的,烧的时候要念着节气,灰里才藏得住阳光雨露。隔壁粉面铺的小工常笑她搞迷信,却总在端午前三天准时送来新打的稻壳。
巷子活过来的时候,粽香已经缠住行人的裤脚。穿蓝布衫的老先生扶着眼镜凑近蒸笼,非得看清粽叶是不是带毛边的本地箬竹,戴银项圈的苗家阿妹挎着竹篮来买上十几二十个,说要把这碱水香背回山下的寨子。老板娘手上的芦草绳翻得飞快,给每个粽子系结时总要多绕半圈,像在捆扎一份秘而不宣的牵挂。
煤炉上的蒸笼永远缺个角,用铁丝勉强箍着。白汽涌出来,裹着陈年灶台的烟火气。剥开的粽子卧在搪瓷盘里,灰糯米裹着暗金色的蛋黄,腊肉红白相间的纹理像浸了朱砂的山水画。穿校服的娃娃们蹲在巷口石阶上啃粽子,油渍在作业本上洇出半透明的云朵。
午后常有穿西装的人开车来寻。他们操着夹生的贵阳话抱怨导航不准,临走却要塞给老板娘红包,求她给远在异国的孩子寄两串灰粽。这时候老板娘会摸出晒干的箬叶,仔细裹好真空包装的粽子,却坚持不肯收钱:“叶子离了本乡水土,香味要打对折的。”
日头西斜时,檐角的艾草束在风里晃成虚影。收摊前总有个跛脚老汉来,用搪瓷缸打半锅灰水。老板娘照例要嗔怪:“王伯,拿灰水治关节炎是旧社会的方子。”手上却把缸子添得满满当当。这些年巷子拆了又建,只有灰水的颜色始终浓酽如初,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里续着草木的心跳。
我偏爱光顾在这家已经褪色的“刘记灰粽”布幌下吃粽子。糯米里的碱香会突然击中某根神经,让人想起老房子那火塘里的残灰,想起谷雨时烧荒的焦土味,想起所有被城市稀释的山野记忆。老板娘的儿子在新开发区开了家网红粽子铺,菜单上有水晶粽、流心粽等,可她却固执地守着这滩灰水,像守着一条隐形的护城河——河床上沉积着糯稻的残骸,漂浮着祖辈的掌纹,倒映着所有在机械脱壳的糯米里渐渐消逝的,土地的体温。
当然,于我而言,最重要的是灰粽承载着我过往二十余年的光景与回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