纳雍电厂 朱鸿丽

雨来了。

先是几滴试探性的雨点，轻轻叩击窗棂，像是远行归来的故人，怕惊扰了主人的清梦。渐渐地，雨声密了，连成一片，将整个小城裹挟其中。我独坐窗前，听这雨声如何一寸寸侵蚀夜的寂静。

幼时在乡下，雨是另一番气象。老屋的瓦片经年累月，早已被雨水打磨得光滑，雨点打在上面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如珠落玉盘。檐下的水缸承接着天落水，"叮——咚——"，一声声，不急不缓，与远处田蛙的鸣叫相应和。祖母常说这是老天爷在弹琴，我信以为真，常常趴在窗边，数着雨滴的节拍，不知不觉便睡去了。

而今居于钢筋水泥的丛林，雨声变得沉闷而模糊。雨点击打在空调外机上，发出刺耳的"嗒嗒"声；落在柏油路面上，则化作一片模糊的"沙沙"响。偶尔有汽车驶过，溅起的水花声，竟比雨声更为突兀。城市的雨，失了韵味，多了几分躁动。

雨夜最易勾起回忆。此刻窗外的雨，忽然让我想起大学时代图书馆后的那条林荫道。每逢雨天，法国梧桐宽大的叶片便成了天然的鼓面，雨点敲打其上，"噼啪"作响。我与同窗共撑一伞走过，雨水顺着叶尖滴在肩头，凉丝丝的，却不觉寒冷。如今故人星散，唯有雨声依旧，在记忆里回响。

玻璃窗上的雨痕最有意思。起初是一颗颗晶莹的水珠，渐渐汇聚成细流，蜿蜒而下，在窗面上划出曲折的轨迹。这多像人生的际遇——看似随意的走向，实则暗含定数。我常出神地望着这些水痕，看它们如何相遇、交融，又如何分道扬镳。有时两股水流眼看就要交汇，却在最后关头错身而过，徒留遗憾。

雨声也有色彩。清晨的雨是淡青色的，带着晨光的微曦；午后的雨是墨绿色的，混着草木的呼吸；而夜雨则是深蓝色的，像化不开的墨水，将一切轮廓都晕染模糊。此刻的夜雨，正将远处的霓虹灯光稀释成一片朦胧的彩晕，在窗玻璃上流淌。雨声渐歇，偶有几滴残雨从屋檐坠落。这多像记忆中那些未完成的旋律，断断续续，却更显余韵悠长。我想起张潮在《幽梦影》中言："雨之为物，能令昼短，能令夜长。"其实雨何尝不是时间的溶剂？它将往事泡软，让记忆浮出水面。

夜深了。雨后的空气透过纱窗渗进来，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清香。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，更显得夜的寂静。我知道，明日太阳一出，昨夜雨声便会蒸发殆尽，唯有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它又会悄然归来，叩响记忆的门扉。

雨来雨往，人聚人散，唯有这听雨的心境，穿越时光，亘古如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