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电厂 刘含尹

每次回家，后备箱总会被父亲塞满爱吃的水果。

他依旧沉默，只将一袋袋汁水饱满的果物-——那些他踏着晨露、在市场精挑细选的惦念——稳稳放入角落。那沉甸甸的分量，一如他那些深埋心底、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意，在车厢里无声弥漫。

童年记忆里，父亲的身影总蒙着一层严厉的霜色。他不苟言笑，像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：在我任性妄为时吼声如雷，在我铸下大错时扬起树枝，在我险些酿成无法挽回之祸时，脸色铁青。彼时的我，困惑又委屈，为什么别人的父亲总是笑眯眯的，而我的父亲却像一块坚硬的石头，沉默、固执、不容反驳。

岁月是最温柔的刻刀，悄然磨平了石头的棱角。如今我才真正读懂，那坚硬外壳下包裹的，是怎样一颗因担忧而滚烫的心。每一次疾言厉色的背后，是怕我受伤的惊悸；每一次看似无情的责打之后，是他辗转反侧的彻夜难眠。他沉默的固执，是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，在我人生尚显混沌的岔路口，奋力竖起警示的界碑——他宁愿被我一时惧怕，也要拼尽全力护我平安长大，不坠歧途。

这份曾让我生畏的“坚硬”，在时光的浸润下，已悄然变得温润。他依然不善言辞，那句“我爱你”始终藏在唇齿之后。但他会在我回家时做一桌我爱吃的菜；当我离家，他会轻轻拂过后备箱盖，目光长久地停驻在我的脸上，那眼神里沉淀的，是年岁带来的柔软与欲言又止的牵挂。

如今，我长大了，离开了家，才知道曾经习以为常的关怀，是生命里何等贵重的馈赠。车轮转动，后视镜里熟悉的身影渐渐浓缩、模糊，终消失在路的尽头。我忽然想起朱自清《背影》里的那句话：“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，再找不着了，我便进来坐下，我的眼泪又来了。” 天下的父母，何其相似！他们笨拙又磅礴的爱，总是藏匿得如此之深——在沉默的果核里，在临行密密缝的针脚里，在每一次强忍泪光、故作轻松的挥手间，在那道追随你远去、久久不肯收回的目光里。

而这一次，当父亲的目光穿越车窗与我相遇，当母亲准备的药包带着她指尖的温度，当妹妹的泪水灼热我的肩头——我终于彻底剥开了那坚硬沉默的果核。里面藏着的，并非苦涩，而是一整个被我误解了多年、却始终饱满如初的春天。

我终于学会了读懂这份沉默的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