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东新能源公司 杨霖
父亲节到了,这日子原是漂洋过海而来的一粒种籽,在异邦的泥土里生长成林。据说发端于一百余年前,一位唤作索诺拉的女儿,为感念鳏居的父亲,在教堂点燃了一支蜡烛。烛火摇曳,竟慢慢燃成了普天之下儿女们心头一点微温的星火。然而细想起来,我们中国人的父亲,又何尝需要借他乡的烛光来照亮?
幼时,父亲每日踏着黄昏归来,身影被夕阳拉得极长。我总伏在窗台上盼着,远远望见那熟悉轮廓,便如小雀般扑棱棱飞下楼梯。他不多言,只将宽厚手掌往我发顶一按,那掌心的温热便烙进骨子里去。他如山岳般的存在,不必言说,已是我整个童年的倚靠。
少年时负笈远行,父亲在站台送别。火车呜咽着开动,我隔着车窗望出去,他仍立在原地,身影在薄雾里渐渐淡去,最终凝成地平线上一个墨点。他从不曾说过不舍,亦无千叮万嘱,那沉默的目送却如一根无形的线,纵使行至天涯,也始终系着我的心脉。
如今父亲老了。节日里,朋友圈的孝心排山倒海,金玉良言配着精修的照片。我归家去,见他独坐阳台藤椅,膝头摊着旧相册,手指在泛黄的相片上摩挲。阳光筛过纱帘,落在他花白的鬓角,有微尘在光柱里浮游。他见我来了,眼角的皱纹便舒展开来,如干涸河床重遇春水。我们不过相对而坐,剥几颗新上市的荔枝,汁水染了指尖,甜意却悄然沁入心底。
父亲的爱,是静水流深。他们不惯于将心意铺陈在言语的锦绣上,只将深情缝进岁月的针脚里——或许是病中床头一盏守夜的灯,或许是归家时桌上温着的一碗羹汤,又或许是孙儿学步时身后那双随时准备搀扶的、青筋微凸的手。这般情意,是千年前《诗经》里“父兮生我”的余韵,亦是朱自清笔下那翻过月台的、笨拙而沉重的背影。
节日的真义,原不在喧腾的颂赞。当你放下手机,真正望进父亲浑浊却温润的眼眸深处,那里自有千言万语奔涌。陪他下一盘棋吧,任棋子敲落黄昏;为他斟一杯茶吧,看茶叶在沸水中缓缓舒展如重绽的青春;或者只是并肩坐着,静听晚风穿过庭树,沙沙如诉。父亲要的,不过是这样寻常的相伴,如大地承接雨露般自然。
父亲节终究只是一日。而父亲在的地方,家才是圆的。他们静默如大地,以脊梁为我们撑起一片行走的天空,自己却渐渐低矮成地平线上温柔的弧度。莫待那山岳倾颓,才惊觉未曾真正读懂那沉默的伟岸。真正的致敬,是让感恩穿透节日的藩篱,化作每个晨昏里无声的陪伴,如空气般寻常,却如空气般不可或缺。
父亲在,归途便有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