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电厂 凌成彬
接二连三的失利像细密的雨,浇得人抬不起头,我缩在回忆的暖巢里,不自觉寻向二十五载人生里最透亮的片段——那方围着果树的老屋,那位高个子外公,还有漫山遍野跑着的、不知愁的自己。
外公生得高,185厘米的个头,在当年的农村里,像棵挺拔的白杨树,往老屋门口一站,就撑起了我童年的一片天。老屋四周没有院墙,却被一圈果树密密匝匝围出了疆界,是我专属的乐园。春天有樱桃挂在枝头,像一串串粉色的小灯笼,我踮着脚够不着,就拽着树枝晃,震得果子簌簌往下掉,砸在衣襟上留个甜甜的印子;夏天的枇杷黄澄澄的,藏在翠绿的叶子里,我搬来小板凳踩上去,偏要摘最高处的那颗,常常踩断细弱的枝丫,惹得外公在树下喊“慢些,慢些”;秋天更热闹,板栗裹着带刺的壳子落在地上,我捡起来用脚碾开,哪怕扎到手也笑得欢,核桃要等外公用锤子敲开,剥出仁儿先塞给我;冬天的橘子还挂在枝头,迎着冷霜更甜,无花果的叶子落尽了,却留着几个晚熟的果子,软乎乎的像蜜团。每一棵果树都记着我的顽劣,枝丫上留着我踩过的痕迹,就像外公的脊梁,总在我爬树时弯下来,稳稳托住我不安分的脚,久而久之,也被岁月和我的依赖压出了浅浅的弧度。
村里的小孩眼馋这满院的果子,总趁外公不注意,偷偷溜到树底下摘。外公发现了,就拎着扫帚从屋里出来,脚步故意放得重,嘴里喊着“你们这些小调皮,再偷摘就打屁股咯”,可扫帚举得高,落得轻,从来没真碰到过谁,反倒把孩子们逗得咯咯笑,跑远了还回头喊“外公下次还来”。我那时总护着果子,跟在外公身后帮腔,觉得这些“小毛贼”抢了我的宝贝,外公却笑着揉我的头:“果子多,大家吃才甜。”
后来,父母要去浙江谋生,我不得不离开老屋。走的那天,外公把我抱在怀里,我搂着他的脖子,看见他鬓角的白霜,手里还攥着刚摘的枇杷,塞了满满一书包。到了浙江,外婆在电话里说,我走后,村里的小孩还来摘果子,外公再也没拿过扫帚,只是搬个小板凳坐在门口,看着他们爬树,还会提醒“那根枝细,别踩”,谁摘到了熟果子,他还会笑着夸“眼光好”。我听着电话,突然鼻子发酸,原来外公当年的“凶”,从来都只为护着我那点小小的占有欲。
再后来,老屋周围的果树渐渐没了踪影。有的树龄太老,结不出果子了;有的因为村里修路,不得不被砍掉。外婆说砍树那天,外公在旁边站了好久,摸着树干不说话。我没能亲眼见着那场景,却能想象出满地断枝的模样,像极了我一点点远去的童年——那些爬树的欢闹、偷果的趣事、外公的叮嘱,都随着果树的消失,慢慢沉到了回忆的深处。
如今再想起那些果树,想起外公,心里不再是落空的怅然,反倒多了些暖意。那些被我踩断的枝丫,会重新抽出新芽;外公被压弯的脊梁,撑起的是我无忧无虑的时光。就算果树不在了,童年远去了,可那些甜甜的果子味,外公温柔的笑声,早已像树的根须,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,在我失意的时候,悄悄开出慰藉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