鸭溪运营 刘朝群

很久以后，困守在阳台的方寸之间，我依旧能回想起童年和朋友一起偶遇萤火虫的晚上。其实我并不想冷漠地将这些记忆推至遥远的过去，它们如此鲜活，就好像从未流逝，甫一风起，我又能回到田埂，虫鸣仍争先恐后地钻进耳朵，星空也还是触手可及。

“你多带点去，免得不够吃——”我把妈妈的叮嘱抛在脑后，抓起桌上的几份卷饼就夺门而出；热气腾起来，烫得手一缩，但口袋还是紧紧缚在手上。

卷饼是妈妈的拿手美食，她买来街口米粉作坊新出摊的绿豆粉，这种米粉被绿豆浆染成嫩绿色，还充满了粗粮的韧性，米香勾得人垂涎三尺。但妈妈拍掉我想要偷吃的手，开始做卷饼。她先把油辣椒的香煎油辣椒，盛起来后不换锅，把绿豆粉放进泛油光的锅里热，开小火煎直到边缘发焦，然后给粉皮刷上辣椒，卷起来后均匀地放进一个口袋里好让我带给一起去抓蝉的朋友。

灵巧地避过放牛归来的老人，黄牛懒洋洋地走，冲飞奔的我长“哞”一声。太阳西下，我迎着它跑。突然，“咕嘟”一声，随之暮色四合，这是太阳落下的声音吗？我无暇去分辨，因为约定的时间要到了。我近乎变成了只会飞奔的虚影，几乎要融进突如其来的夜色中。

“你今天又来晚了。”她用不满的口吻抱怨道，我正想道歉，她就调皮地笑起来：“那，罚你少吃点。”

她伸过手来，想取下勒在手上的口袋。但预想的如释重负并没有袭来，她好像是取下来了一袋风。

“你口袋怎么只有一个洞没有卷饼呀？”

我不由惊讶，连忙回头望去，但来路只有树影繁密，和纳凉人们手中的蒲扇一同摇曳。没有任何预兆，卷饼消失在我走过的路途中。

“好像，和太阳一起掉下去了”我苦恼地回答。

“那只好罚你什么也不吃就去抓蝉了。”她朗声道，拉着我的手走向田埂。

懊悔渐渐弥散在夏夜的喧嚣里，虫鸣是唱和的，一阵想盖过另一阵，因此排山倒海地向你涌来；甚至吓到了守门的黄狗，收了伸舌头散热的心思，也不顾地吠起来；吵得主人听不见客人的高谈阔论，只得对黄狗恐吓地拍响手掌。

我们仔细地辨认着其中的蝉鸣，确实很特别，蝉依靠腹腔共振，腹中的宇宙也和外界一样辽阔起来，因此寻着嘹亮的声音就能捉到它们。

塑料瓶快要被我们装满，蝉鸣也微弱起来，不仅是蝉鸣，刚才的声响犹如远在隔岸般缥缈不定，我们走进了寂静。一片漆黑中，我被害怕的情绪裹挟，不由得停住脚步，本能地紧闭双眼。

“快看。”她似乎是催促着。我缓缓抬眼，近在咫尺的……星星？

“是萤火虫欸。”她的语调轻快起来，“好像是风吹过来的。”

流动的、具象的、可以捕捉的光在跃动，夜晚的田埂又有了生机。风会从热闹的地方吹来，我蓦地想起这件事。萤火虫闪闪烁烁，引出了一条回家的路。

如今我在阳台上观察寥远的夜空，白炽灯近乎是自工业化以来就亘古地亮着，但我仍钟爱那些明灭的光，闪烁的、搏动的，最后都会消失的，像星星，像萤火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