黔北水电厂 刘谷雨
谷雨一到,天便显出几分将热未热的神气。先是东风渐老,吹在脸上已无早春的温柔,反倒带着些许躁意;继而阳光也烈了,穿过薄云直射下来,照得人脊背发烫。乡人却道:“这时节的太阳,不过是纸老虎罢了。”
雨确是多了。不像清明时节的细雨霏微,谷雨的雨下得颇有章法——先是天边堆起铅灰色的云,层层叠叠,宛如浸了水的棉絮;继而雷声自远方滚来,闷闷的,似有巨兽在地平线那端喘息。终于雨点落下,初时稀疏,砸在尘土里激起小小的烟尘,俄顷便密了,连成线,织成网,将天地笼在一片水雾之中。
农人最喜这雨。麦子正抽穗,得了雨水便疯长,远望去绿浪翻滚,仿佛大地在呼吸。稻田里已蓄了水,新插的秧苗怯生生地探出头来,在雨中轻轻摇曳。老农披着蓑衣,在田埂上巡视,时而弯腰拔去稗草,时而蹲下察看水位。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流下,在他周围形成一道透明帘幕,他却浑然不觉,只顾端详那些青黄的苗,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。
城里人倒嫌这雨恼人。街道上积水成洼,汽车驶过便溅起混浊的水花,惹来行人咒骂。雨伞与雨伞在狭窄的街区相撞,主人互相瞪视一眼,又匆匆各奔前程。唯有孩童欢喜,专往水坑里跳,溅得裤脚尽湿也不在乎,反咯咯地笑,引得母亲呵斥。这呵斥声混在雨声里,竟也显出几分生机。
雨后,空气格外清新。梧桐树叶被洗得发亮,在阳光下闪着油绿的光。蜗牛们不知从何处冒出来,拖着银白的黏液轨迹,慢条斯理地爬过湿漉漉的墙面。墙角处,苔藓愈发鲜活了,绒毯般铺展开来,间或冒出几朵极小极白的蘑菇,精致得仿佛玉雕。
菜市上,时令菜蔬已换了新颜。香椿老了,取而代之的是嫩生生的莴笋;荠菜开花结籽,而蚕豆正当时。鱼贩的水箱里,鲫鱼格外肥美,鱼鳃张合间显出惊人的鲜红。主妇们掐一掐豆角,闻一闻春笋,与摊主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。这市井喧嚣中,竟也藏着季节更迭的密码。
茶农说谷雨茶最好。经过一冬的蛰伏和早春的萌发,此时的茶叶积蓄了最丰沛的养分。采茶女的手指在茶丛间翻飞,摘下“一芽一叶”的嫩尖。炒茶师傅在铁锅前挥汗如雨,茶叶在高温中蜷曲、旋转,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。饮一杯新茶,喉间回甘,仿佛将整个春天都咽了下去。
也有文人伤春。见落花随流水,便感叹韶光易逝;听杜鹃夜啼,又哀怜其“不如归去”的凄切。殊不知草木荣枯本是常理,何须人力强留?你看那蒲公英,明知风起便要离散,却仍将种子托付给春风,何等洒脱。
暮春向晚,雨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。池塘里,蛙声初试,此起彼伏,仿佛在排练夏日的乐章。一只白鹭单腿立在浅水处,纹丝不动,如雕塑般凝望着水面。忽然长喙一啄,银光闪过,便有条小鱼成了腹中之物。
谷雨时节,万物都在生长,都在奔赴各自的命运。雨生百谷,亦生百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