纳雍电厂 王泽
五月的风,温柔而细腻,像母亲的手轻轻拂过脸庞,恍惚间又看见母亲佝偻着背,在煤油灯下飞针走线的模样。她用布满老茧的手,把苦日子里的碎时光,缝成了开在岁月里的花。
记忆里的清晨总裹着露水的凉意。天才微微亮,母亲就扛着锄头往田里走,布衫后背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。晌午烈日炙烤着大地,她蹲在菜畦间拔草,晶莹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向脖颈。傍晚收工回家,她来不及擦去额头的汗,又挽起袖子生火做饭。只有当夜幕降临,母亲才能在忙碌中闲下来。那时候还没有电灯,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,母亲就成了会变魔法的人。我和姐姐最喜欢坐在母亲的腿上,母亲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我们头顶,开始讲田螺姑娘、牛郎织女的故事。银针在鞋底穿梭着,混着故事里的月光,成了最温柔的催眠曲。
和大多数的花季少女一样,母亲也喜欢花和浪漫。可那时候家里穷,日子都过得艰难。于是,母亲在老房子周围的那片园子里种满了果树和花。农闲时,她用碎瓦块垒起花坛,把攒下的种子轻轻地埋进土里。春天撒下凤仙花籽,夏天移栽邻居送的月季,秋天种下金黄的菊花。她还在篱笆旁栽了桃树和杏树,笑着说:“等结果子了,你们就不用眼馋别人家的了。”园子里的花开了又谢,母亲的手却从未停歇,不是在给花苗浇水,就是在果树松土施肥。那些盛开的花朵,是她在贫瘠的土地上绣出的浪漫。
离家求学后,每次回家,行李箱最底层藏着母亲新纳的布鞋,针脚细密得像排列整齐的雁阵;衣柜里挂着的旧衣裳,破洞处被母亲用颜色相同的布料仔仔细细地缝补上了;就连掉了纽扣的衬衫,也被缝上了母亲亲手捏的盘扣。有次无意中翻开母亲的针线盒,里面躺着半块褪色的花布——是她年轻时唯一的一件花衬衫,边角磨得毛糙,却被叠得整整齐齐。原来她把对美的向往,都缝进了我们的衣裳,种在了满园的花朵里。
去年冬天回家,赵雷的《我记得》在耳机里循环播放:“我带着比身体重的行李,游入尼罗河里……”,推开温暖的门,看见母亲正在缝补我穿旧的羽绒服。“现在机器缝得又快又好,您别费这劲了。”我劝道。母亲头也不抬:“机器缝的哪有手缝的结实?”针脚歪歪扭扭,却像细密的雨点,敲在我心上。那一刻突然明白,母亲缝补的不只是衣物,更是她对儿女绵延不绝的牵挂。
如今,岁月更迭,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了,日子也越来越好,我也不用穿母亲做的布鞋了,可我每次总会带一双母亲亲手做的布鞋放在身边。那片记忆中开满鲜花的园子也荒芜了,可母亲亲手栽的桃树依然年年开花。那些飘落的花瓣,多像她缝进岁月里的针脚,轻轻落在记忆深处,绽放成永不凋零的春天。而我的母亲,这位用一生在贫瘠土地上种花、在破碎岁月里缝补的人,永远是我生命里最温暖的风景。
原来母亲才是真正的绣娘,她用坚韧作线,以岁月为布,将苦难的日子绣成繁花似锦,把最深沉的爱缝进了我们生命的每寸肌理。突然惊觉,那些被她缝补过的时光,那些她用爱浇灌的花朵,早已在岁月里绽放成永不凋零的春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