黔北水电厂 赵毅
回家路漫漫,车窗上滑落的雨痕,竟像无声的泪迹。我心怀惦念,又一次踏上归途。在单位里,我不过是个寻常职员;而踏进家门,却仿佛又变回那个懵懂的小女孩,在爷爷宽厚的臂弯和奶奶温热的灶台旁,寻回了生命的根芽。
家中小院,依旧安静如常。爷爷默默坐在沙发上,桌边摆着平日里爱喝的茶水,手里拿着报纸。他抬眼看见我,眼神里刹那亮起一丝光,随即又恢复成平日那波澜不惊的样子,口中念叨:“乖孙回来了,饿不饿。”声音低沉,却像从岁月深处传来,字字敲打我心弦。奶奶则在厨房忙活着,她弯腰在灶台前翻动锅铲,烟气缭绕中,偶然回首瞥见了我,冲我浅浅一笑。待到吃饭之时,她不断往我碗里夹着菜,饭后又推搡着不让我洗碗。奶奶固执地说道:“好不容易回来一次,坐着休息吧。”
午后的阳光,透过窗户将堂屋照得一片澄明。爷爷在沙发上小憩,我轻轻走近,却蓦然瞥见他鬓边白发如雪,在光下亮得刺眼。我一时心酸难抑。爷爷忽然惊醒,睁开眼,目光从起初的困惑渐转为温润的澄澈。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颤颤巍巍地站起身,走进厨房和储存室给我收拾了许多粽子和其他吃食,一边收拾着一边不停地念叨:“这些东西你拿回去记得放冰箱里,平时多吃点好的,这个你爱吃,多给你装点哈”。奶奶也开始四处“寻宝”,生怕我的独居生活过得憋屈。望着他俩佝偻的背影,我不禁红了眼眶,记忆中威风凛凛的爷爷、容光焕发的奶奶,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蚀,变成了小小的老头和老太太。而我只能替他们擦净看报的老花镜,却擦不净那漫涌的衰老与无力。
分别时,爷爷奶奶送我到门口。他们默默站在那里,眼神幽幽的,像深深的潭水,盛满了沉甸甸的牵挂。爷爷微微张了张嘴,仿佛想说什么,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。而我胸中如堵,心中千言万语竟也说不出一句,只得匆匆挥手告别,不想让二老看见我夺眶而出的泪水。待车开远,再回头时,那两道苍老的身影仍在家门口凝立不动,像盘根错节的老树,深深扎根于故土,又如同暮色中沉默的航标,在逐渐暗淡的天色中愈发苍茫。
车子驶离,那两道身影渐渐模糊变小,最终融入暮霭深处。我心中一阵阵抽紧,仿佛被无形的手攥住了,酸楚难言。在祖辈衰老面前,语言常常变得苍白无力;但那些未曾出口的爱与牵挂,却像无声惊雷,在沉默的岁月里轰鸣,在血脉深处久久回荡。
纵然我们笨拙于表达,纵然时间之河正无可挽回地计划着带走他们——但每一次无声的守望,每一道无言的凝眸,都早已将爱深刻进我们生命最深的年轮里;那沉默深处,其实早已埋着震彻灵魂的惊雷——每一声都提醒着我们,被他们这样深沉地爱过,生命便永不会干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