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东新能源公司 付佳伟
端午的晨光总是从粽叶的清香里醒来,尚未褪尽的露水,像一串未及串起的珍珠,悬垂在檐角艾草的绒毛间,母亲已将青翠的箬叶浸在木盆里。那些叶片带着晨露的沁凉,叶脉间流动的绿意仿佛是江南水乡的血脉,在晨光中轻轻颤动。而此刻的东北,我的祖母正将金黄的苇叶浸在井水里涤荡,叶尖滴落的水珠折射着兴安岭脚下的炊烟,仿佛将整个北方的晨曦都揉碎在这汪清冽之中。
南方的粽子是水乡养大的女儿。糯米裹着咸香的秘密,在箬叶的襁褓里沉睡。腊肉的咸香如江南的细雨,丝丝渗入每一粒米心;咸蛋黄凝着沙沙的月光,在热气中化作流淌的金液;香菇与虾米在蒸腾的雾气里跳起圆舞曲,舞步间溢出东海的鲜香。解开粽绳的刹那,箬叶应声而裂,咸香的雾气裹挟着琥珀色的米粒喷涌而出,恍若江南水乡清晨推开雕花窗棂时,扑面而来的湿润水雾与吴侬软语的呢喃。油润的米粒裹着蜜色的光泽,恰似水乡女子耳垂的琥珀坠子,在晨光中流转着千年的温婉。
北方的粽子则是土地养大的儿子。糯米里藏着红枣的赤诚,豆沙的甜糯是塞外风沙里酿出的蜜。苇叶裹着北方的豪气,煮得久了,粽角会微微绽开,露出里面红玛瑙似的枣儿。咬一口,甜香在齿间迸发,像是咬住了整个北方的春天,枣肉的软糯与糯米的绵密在舌尖交融,仿佛触摸到了东北三江平原上被阳光晒暖的黑土,又似听见了信天游在沟壑间回荡的悠扬。
记得在江南的小镇,我见过最精巧的粽子。老妪用银针将箬叶挑成细巧的漏斗,米粒要选太湖畔的圆糯,每一粒都饱吸了江南的春水。馅料里藏着火腿的鲜、栗子的绵、莲子的清,仿佛将整个江南的丰饶都包进了这小小的粽角。而在黑土地的土炕上,祖母包粽子总爱多放两颗蜜枣,说这样煮出的粽子才有香甜的味道。在苇叶的包裹下,将三江平原的广袤与深沉都熬进了这一方甜蜜。
如今南北的粽香早已在时光长河中悄然交融,如同两支古老的歌谣,在岁月的褶皱里轻轻和鸣。超市的冰柜里,甜咸粽子并肩而立,像久别重逢的兄妹。它们的粽叶在冷光下泛着润泽的绿意和金黄,仿佛能嗅到南方雨季的潮湿与北方麦浪的芬芳,两种气息在密闭的空间里悄然交融,织成一张无形的乡愁之网。可我知道,真正的粽香永远在故乡的灶台上。南方的粽叶还带着梅雨的温润,北方的苇叶仍沾着麦秸的清香,当这两种气息在异乡的蒸锅里相遇,蒸腾的热气中仿佛浮现出屈大夫行吟泽畔的身影,还有母亲在灶前包粽的剪影,它们交织成一首跨越千年的歌谣,在游子的心头轻轻回荡。
端午的黄昏,我总爱将南北粽子各切一半。咸甜在舌尖交织的刹那,仿佛看见长江与黄河在云端相拥,箬叶与苇叶在月光下共舞。这方寸之间的粽香,早已把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山河,包成了最温柔的形状,那是母亲手中的木盆,是祖母井边的苇叶,是游子心中永远的故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