黔西电厂 陈瑶

时光如水，汤汤而过，冲走了帝王的冠冕，蚀尽了英雄的铠甲，唯有那些平仄，在波光里晶莹剔透，仿若水中的精灵翻飞沉浮。随手掬一捧水，恰是李易安的词句，每每读她的词，便觉有清冷之气从心底升腾，浸入血脉，又顺着指尖，从纸面上溢出。这凉意并不刺骨，倒像是秋日清晨的露珠，独自绽放在梧桐枝头，又仿若冬夜里的月光，静静洒向寂静的大地。

“寻寻觅觅，冷冷清清，凄凄惨惨戚戚”，短短十四个叠字，道尽了人间的孤寂。或许她并非刻意为之，不过是在某一个秋雨的日子里，心中郁结，自然流露罢了，那些字眼排在那里，像是一串断了线的珍珠，零落一地，拾掇不起。

她于闺中时写“和羞走，倚门回首，却把青梅嗅”，短短几笔，一个灵动跳脱的女子便跃然纸上；山河破碎，四处飘零时写“一溪落花漫汀州，流离苦，几时休”，山河被踏破，每日被不安席卷；晚年的春日里写“物是人非事事休，欲语泪先流”，未语先泣，小小的船只载不动她那无尽的忧伤与哀愁。她的一生，前半如花间酒恣意明媚，后半如秋窗雨清冷孤寂，中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岁月，更有家国破碎，颠沛流离，所写的词，也从年少时春日游湖的恣意明媚慢慢褪色，只剩下冷寂的光辉在秋夜里浅吟低唱。

曾见过一幅她的画像，不知真假，画中人眉清目秀，眼神柔和却带着几分倔强。一介女子，在乱世中飘零，孀居后又遇人不淑，招致牢狱之灾，却未曾自暴自弃，仍能写出那些精妙的词句，可见其坚强。她的词里常有酒，年少时与美景为伴，“常记溪亭日暮，沉醉不知归路”，晚年时听秋雨连绵，“三杯两盏淡酒，怎敌他，晚来风急”，想必酒于她而言不是消遣，而是药石。她晚年寓居杭州，据说住在西湖边上，千年的风烟，早已抹平了那些过往，只有湖水依旧荡漾，偶尔泛起几道波纹，恍若她笔下未干的墨迹。

李清照写愁，从不直说。她写红藕香残玉簟秋，写旧时天气旧时衣，写人比黄花瘦，寻常的景物经了她的眼，便也染上了一层愁绪，这愁缠绵在心间，夜深人静时在血脉间汹涌澎湃，经久不息。

她的词婉约清丽，却也有“生当作人杰，死亦为鬼雄”的豪迈壮烈，虽写“此情无计可消除，才下眉头，却上心头”，终还是靠着回忆里的温暖与细密缠绵的愁绪顽强对抗。时间虽消散了她的身形，但她的欢乐与哀愁，爱恋与失意，都化作了纸上墨痕，在岁月的河流里历久弥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