纳雍电厂 朱鸿丽
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守夜人,在钢铁森林里守护着光的源头。十一月的夜班,当我挎着巡检包走向汽机房时,这个念头又一次浮现。厂区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,冷却塔的水汽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,让这座庞大的工业建筑显得格外温柔。我裹紧了工装,手里的巡检包突然变得沉甸甸的——这是我在电厂度过的第三个十一月了。
巡检的第一站是汽机12.6米平台。在这里,能看到转子以每分钟3000转的速度飞旋,那是将热能转化为电能的魔法。我想起小时候,每到十一月,村里总要停电。父亲会点燃煤油灯,我在那团昏黄的光晕里写作业。而现在,我守护着这座年发电量几十亿度的电厂,却再没见过真正的黑暗。这或许就是成长——从追逐一盏灯,到守护万家灯火。
走到厂房外,寒风立刻灌满衣领。远处的村落像一片发光的珊瑚礁,而电厂是漂在黑暗中的航船。冷却塔顶部蒸腾的白汽在夜色中格外醒目,它们升腾、消散,像时间具象的形状。我突然想起老家十一月的炊烟,也是这样袅袅地升起,在暮色里写下归家的讯号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,是母亲发来的消息:“降温了,值班多穿件毛衣。”简短的嘱咐却让这个寒冷的夜班突然有了温度。她总记得我怕冷,就像记得我小时候每个十一月都会感冒。可现在,我已经能在零下温度的夜里独自巡检完所有室外设备。成长或许就是这样——在有人依然把你当孩子惦记时,你已经学会了独自面对寒风。
最后一站是循泵房,推开厚重的铁门,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。巨大的水泵在混凝土基座上平稳运转,震感从脚底一直传到后颈。我挨个检查压力表、温度计,记录数据。手电筒的光柱在设备间游走,像一把银色的刻刀,在黑暗中雕刻出管道的轮廓。记得刚来时的第一个十一月,我总被这种庞大的寂静所震慑,如今却能在轰鸣中分辨出每一台设备的呼吸。师傅曾对我说:“别怕,这些设备就像庄稼,你熟悉它们的脾性,它们就听你的话。”如今我才真正明白,所谓的成长,就是在重复的巡检中读懂每一台设备的语言,在看似机械的工作里找到自己的节奏。
凌晨四点半,巡检结束。我坐在集控室,看着监控屏幕里设备的运行参数。窗外,十一月的月亮悬在冷却塔上方,清冷的光辉洒在管道与钢架上。这个季节的电厂有种特别的美——不是春天的生机勃勃,不是夏天的热烈张扬,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、坚实的力量。就像成长,不是在喧嚣中突飞猛进,而是在静默中悄然扎根。
突然想起海子的诗:“你来人间一趟,你要看看太阳。”而在这个十一月的深夜,我想说:你来人间一趟,要看看塔灯如何照亮寒夜,看看平凡岗位上的坚守如何汇聚成光。成长从来不是离开,而是找到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;不是遗忘童年的那盏煤油灯,而是学会在更大的舞台上点燃光明。
交班时,东方已露出鱼肚白。十一月的晨光像稀释的蜂蜜,慢慢涂抹在厂房的轮廓上。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,脚步轻快。这个十一月,我依然是个普通的巡操,但我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在时光的弦上完成了变奏——当我学会在轰鸣中听见诗意,在寒夜里感受温暖,在平凡中看见永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