黔北电厂 曹德阳
读到佛经里“如露亦如电”时,檐角的风铃正悬着一粒将坠未坠的露水。我望着晨光里颤动的海棠,脑海中闪过思绪,空花并非虚妄,那些在视网膜上驻留的幻影,恰是生命最真实的投影。
楼前的老梨树在初春总爱演这出戏法。满树白花浮在深褐枝桠上,恍若积雪未消。可只要一阵风过,那些脆弱的六瓣星子便簌簌落下,在青石板上铺成银河的残骸。拾起一朵细看,蕊心还沁着蜜,分明是活过的证据。就像老茶碗底沉淀的茶渍,时光总在消逝处留下琥珀色的吻痕。
昨日骤雨初歇。水池里映着破碎的天空,紫藤花穗在涟漪中扭曲成梵高的笔触。雨滴砸落处泛起银白气泡,转瞬破裂成虚无。这场景让我想起寺庙里的僧人曾演示的“水月”——竹筒击打水面时,月影碎成万千光点,可天上的玉轮始终圆满如初。
露水在晨光里折射出七重世界。去年植下的蓝雪花,此刻正从嫩绿转为烟紫。花苞初绽时总带着某种近乎透明的质地,像被水洇湿的蝉翼纱,让人疑心触手便会破碎。可当正午的阳光穿透薄瓣,我分明看见叶脉中奔涌的碧色河流,看见花粉在空气里划出金色航道。银杏叶坠落的轨迹被蛛网截获,露水将金箔般的叶片与银丝凝成水晶。这个由晨光、重力与巧合铸就的杰作,却在正午阳光下悄然蒸腾。那些被封印的春色化作水汽升空时,我似乎听见云层深处传来瓷器开片的细响——这大约便是佛陀所言“应作如是观”的注脚。
黄昏未尽之时。西窗斜进的光束中,浮尘都成了游动的金箔。樱花在这种光线下会变得半透明,薄红的花影投在宣纸墙上,仿佛宋人画谱里走失的工笔。我常疑心这些摇曳的光斑才是花朵的本体,白日里触摸到的柔软花瓣,不过是它们投在三维世界的躯壳。
入夜听见露台有细碎声响。推门见昙花正在月光里舒展素绡,花瓣边缘泛着珍珠的幽光。这种刹那芳华让我想起敦煌壁画里褪色的飞天,想起古籍中记载的海市蜃楼,想起所有终将消逝却永远定格的美。
当晨露在花盏中聚成微型海洋,我忽然明白:空花之所以动人,恰因其存在与消逝的界限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洇染,永远在真实与虚幻间流动。而我们执笔的手悬停半空,墨滴将落未落之际,早已在时间的褶皱里完成永恒——就像檐角风铃永远悬着那粒露珠,既非坠落,亦非凝固,只是以震颤的姿态,将晨光谱成七重偈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