黔北电厂 陶加
厂区的夜总在机械轰鸣中保持着某种恒定的节奏。一号炉与一号机零米的A侧,是我上班时必经的交界线。那路上香樟树错落地站在路侧,树冠叠成一道灰绿色的屏障,将机械的轰鸣滤成细碎的颤音。从夏到春,始终以沉默的姿态,丈量着光明与黑暗的边界。
最初注意到那棵角落的香樟,是在夏天的某个中班结束之后,路过时,那清凉的风,带走了疲惫,也让我见证了那阵风中摇曳的斑驳树影。
车间的白炽灯照亮着每一个运行人员的巡检脚步,那树却执意站在光晕的边缘,让自己的影子跌进更深的夜色。蝉鸣在叶片间织就密网,月光从枝桠间隙漏下,在地面拼出不规则的碎银。那时的树叶正浓,每片都举着沉甸甸的绿,路过树下的那会,风正好掠过,叶背泛白的脉络翻涌如浪,树影便在水泥路上摇晃。
前不久的冬天再次经过时,树影忽然间瘦了下去。寒风卷走了大半树叶,枝头只余暗褐色的残章,却让枝干的轮廓在灯光里显影般清晰。稀稀落落的叶片铺在树根周围,冬夜的风带着金属的冷硬,当车间的白炽灯亮起,仿佛连那些蜷曲的叶片也有了金属般的反光,就像从某处漏出的碎零件,在泥土里慢慢返青。
凌晨两点之后的中班路,是这棵树最醒目的时刻。它仿佛懂得光影的法则,车间泄出的余光与夜色在它周身博弈,枝丫时而陷入混沌,时而浮出微明的海面。叶片的明暗交界线始终游移不定,如同昼夜在此处和解的虚线,与近处管道的铁灰色形成静默的对话。
今春的夜来得格外重,强对流的天气总是打得我们措手不及。那天的清晨,大雨的打击让香樟树褪去了冬季的旧衣,树根下堆积着厚重的叶片等着小分队的清理,枝头却已是苍翠欲滴的新绿。
也不知道它在这里站了多少个四季。它看过春日里新抽的芽苞,无可避免地被染成灰绿;看过暴雨中叶片被拍打得细碎声,也难以盖过车间的轰鸣;也看过跌落树干枝丫,在我们的脚步声里破碎。
黎明的第一缕天光爬上树梢时,树影正一寸寸缩回泥土里。车间的运转不分昼夜,如同永不疲倦的心脏,在香樟树的守望中,将黑夜熬成照亮人间的星河。
此刻,它依然在风里轻轻摇晃。车间的照明与夜的深沉,在它身上拉锯出明暗交界线。那些颤动的叶影,多像轮班表上交替的昼夜,在时光里永不停歇地切换。用每一片在光影中明灭的叶子,写下沉默的守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