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东新能源公司 付佳伟
中秋的月光总爱在骑楼檐角打转,将“满洲窗”的彩色玻璃与霓虹招牌都镀成银霜。我常觉得这轮明月是位多情的邮差,把珠江的粼粼波光装进信封,却总在寄往松花江的途中,被红松林抖落的松针划破了信纸。
广州的月是“泡”在凉茶里的。西关大屋的天井中,铜壶煮着廿四味的苦香,老阿婆用蒲扇搅动月光,将鸡公榄的甜腻与虾饺的鲜香都熬成琥珀色的乡愁。早茶铺里飘来《彩云追月》的琵琶声,虾饺皮上透出的月影,恰似故乡窗棂间凝结的霜花。这时节的月亮像极了双皮奶表面那层颤巍巍的奶皮,细腻温柔,连木棉絮飘过的影子都带着沙河粉的爽滑。
而关东的月是“冻”在酸菜缸里的。松花江畔的木刻楞房中,母亲把自酿的苞米酒倒进粗陶碗,酒液里沉浮的月影便跟着二人转的唢呐声摇晃。火炕上焐着的冻梨沁出黑水晶般的汁液,月光在上面凝成一层薄霜,仿佛随时能化作雪橇划过林海雪原的轨迹。孩子们举着糖葫芦追逐,山楂果裹着的糖壳在月光下泛着琥珀光,像极了长白山巅永不融化的雪顶。零点钟声敲响时,整座村庄的烟囱会同时喷出月白色的蒸汽,在夜空中凝结成一片会发光的雾凇。
站在珠江畔望月。对岸的小蛮腰正将霓虹织进云絮,而我的影子却浸在松花江的月光里。早茶的肠粉蒸腾着热气,恍惚间看见母亲掀开酸菜缸,白雾中浮出故乡的星子;地铁呼啸而过时,又仿佛听见冻梨在火炕上滋滋作响的欢歌。手机屏幕亮起,家族群里正在晒月光,二舅的铁锅炖大鹅在灶台上咕嘟,表姐的黏豆包在盖帘上排成月亮的形状,而我捧着手机,像捧着一盏会发热的冰灯。
如今,在珠江新城的玻璃森林里,看月光与霓虹在落地窗上厮磨。超市冰柜里躺着从哈尔滨运来的红肠,外卖APP上闪着延边辣白菜的促销。电梯里遇见老乡提着榛蘑,楼下东北菜馆飘来酸菜白肉的香气——原来当月光漫过珠江,所有的乡愁都化作冻梨在舌尖融化的清甜,在异乡的夜空中绽放成冰凌花。
今夜,我往松花江的方向摊开手掌,接住一捧碎银般的月光。这月光里藏着父亲酒碗里的高粱香,裹着火炕上冻梨的沁凉,混着酸菜缸里发酵的岁月。珠江的潮水漫过脚踝时,我忽然尝到,原来游子的眼泪,也是月光冻成的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