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电厂 凌成彬

现代人的生活，似乎总在加速。我们挤在地铁的人潮里，盯着手机的微光，赶着一个又一个截止日期。城市越长越高，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，将天空割裂成块。在这样的生活中，许多人渐渐发现，自己与某种广阔而深沉的东西失去了联系——我们的“尺度”正在不知不觉地萎缩。

这种萎缩，不是身体变小了，而是人的感知力、探索欲和精神格局，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与喧嚣中，慢慢收缩了。

首先褪去的是感知的敏锐。古人能从一片叶子的飘落感知整个秋天的来临，能听见花开的声音，看懂云行的方向。陶渊明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，心与山色融为一体；王维“行到水穷处，坐看云起时”，灵魂与云霞一同舒卷。而今天的我们，被圈在空调房里，四季的变化只剩温度数字的升降。草木的枯荣成了窗外无关紧要的背景板，雨声虫鸣被城市的噪音淹没。我们与自然之间，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——看得见，却摸不着，更感受不到那份鲜活的生命脉动。

随之而来的是探索欲望的消退。过去的人，会为了一个答案、一片风景、一个远方，毅然踏上漫漫长路。张骞通西域，玄奘取真经，郑和下西洋——支撑他们的不是功利，而是对世界炽热的好奇。而今天，科技让我们足不出户就能“看见”整个世界，但这种“看见”往往是扁平的、被算法筛选过的。我们满足于屏幕里的山川湖海，却失去了亲身走向它们的冲动。生活的半径越缩越小，精神的边界也越来越窄。

最根本的，或许是价值判断的单一化。在效率至上的时代，我们习惯用“有没有用”来衡量一切。自然在很多人眼中，变成了“资源”或“景点”——山的意义在于矿产，森林的价值在于木材，河流的作用在于发电。我们忘记了，自然更是心灵的慰藉、智慧的源泉、审美的对象。当我们只用功利这把尺子去丈量世界，我们的精神世界不可避免地走向贫瘠。

而自然，始终如初。

它不因我们的忽视而改变分毫。春天依然准时到来，唤醒沉睡的种子；江水依旧奔流入海，遵循千古不变的律动；星空还在头顶展开，无论有没有人抬头仰望。它从不对我们的麻木表示愤怒，也不因我们的远离而收回怀抱。

更可贵的是，只要我们愿意稍稍转身、重新靠近，它永远以最慷慨的姿态迎接我们。一阵山风就能吹散心头的焦虑，一场新雨就能洗去尘世的烦扰，一片旷野就能让我们重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辽阔。这种接纳没有任何条件——不嫌弃我们的迟钝，不嘲笑我们的功利，只是静静地、持续地给予。

它呼唤我们走出方寸屏幕，重新学会倾听雨声、辨认星辰、感受四季；它鼓励我们保持对未知的好奇，对广阔的向往，对神秘的敬畏。

或许，真正的成长不是征服自然，而是重新学会如何与它共处——在那份亘古的宁静与博大中，找回属于人的、本该有的尺度。那时我们会发现，晨光、落日、长风、群山，从来都在那里，等待着与我们再次相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