黔北电厂 赵月
黔北的秋,不是那种大刀阔斧的凋零,而是从一场连绵细腻的雨开始的。先是天光变得清透,再是山间蒙上的一层薄雾与墨绿色交融,隐约透出银杏的金黄。最后,整个天地都浸润在一种宁静而深沉的韵味里了。
晨起时,山间总绕着乳白的雾,似一条柔软的纱巾,轻覆在苍翠的山峦颈上。山是层叠的,远淡近浓,在雾气中仿佛是水墨画晕染的笔触。山上的银杏已全然盛装,挺拔的枝干托起漫天金叶,在晨光中如同燃烧的火焰。秋风掠过,叶片簌簌而下,在空中旋舞,最终为大地铺就一条璀璨的金毯。空气混合着泥土被晨露浸润后的沁人气息,这味道陌生却又熟悉,钻入肺腑,便能瞬间唤醒所有沉睡的记忆。
转过山坳,火电厂巨大的冷却塔静静矗立,白色水汽袅袅升腾,与山间的云雾交织缠绕。厂区钢筋铁架的建筑在秋阳下显得格外庄重,输电线铁塔沿着山脊走向远方,如同现代文明的五线谱。厂房内传来机组运转的低沉轰鸣,这声音不像自然之音那般婉转,却自有一种铿锵的节奏感——是工业时代特有的心跳。穿着工装的工人们在厂区间穿梭,他们的身影与远处的青山、近处的管线构成奇妙的和谐,仿佛在诉说着人与自然、传统与现代之间达成的某种默契。
秋愈深,秋味便愈是浓烈。街上的小摊铺已换上新品。铁锅总在街角翻滚着,粗粝的黑沙与深褐栗子沙沙作响,腾起带着焦糖气息的白雾。刚出锅的栗子壳裂开一道金黄口子,露出里面暖糯的仁,像大地悄然捧出的蜜糖。石榴沉甸,外壳如浸过秋霜的皮革,包裹着万千晶莹。轻轻掰开,便是满目珠玑,那些密匝匝的石榴籽儿,像红宝石堆砌的秘境,清甜中带着微涩。柿子则浑圆温软,像一盏盏橘色的小灯笼,乖巧地挂在疏朗的枝头。熟透的,皮薄如帛,兜着一腔蜜糖般的溏心,软得几乎要化开。它们一同压弯了秋天的枝头,将季节的馈赠,化作齿间饱满的汁水与甘醇。
黔北的桂花,开得是有些霸道的。不拘是庭院墙角,还是山野雾霭里,总是不声不响地,那香气便劈头盖脸地笼罩下来。那香,不是文人笔下的清幽,倒带了山民的性子,是浓烈的、醇厚的,被湿漉漉的雾气与微雨浸润着,沉甸甸地能坠住你的衣角,无声地浸满了整座城。细看那花,却是极小的,金桂是谦逊的米黄,银桂是素净的月白,一簇簇藏在墨绿的硬叶下,像抿着嘴的羞涩姑娘。可这千万个羞涩汇在一起,便酿成了这封喉的烈酒,让人在巷口转角,便要醉倒在这片温柔乡里。
最忆是秋夜。月华如练,洒在厂区的装置上,不锈钢管道反射着清冷的光辉。原本燥热的夜忽然间变得凉爽,秋风徐徐,温柔的吹动衣角,漾起人们心里一片恰好的舒适。草丛里的蛐蛐儿不再歌唱,蛙鸣似乎也已经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昏黄路灯下的寂静。那稀疏暗淡的路灯一直通往灯火彻夜如明的车间,检修机组亮起的照明灯,如同天边璀璨的星,守护着城市的万家灯火。下夜班的工人们结伴而行,说笑声划破寂静的夜。回到家属区,一碗热腾腾的米粉下肚,疲惫也随之消散。
黔北的秋,没有北方的苍茫辽阔,也不似江南的明艳精致。它藏于群山之中,是内敛的、朴实的,却有着生命沉淀后的厚度与温度。它将自然的青山与工业的火电融为一体,将传统的诗意与现代的力量完美交融。每当秋风起时,便觉有一根无形的线,从遥远的黔北群山牵动我的心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