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电厂 刘含尹
四月的风是从山神指尖滑落的绸缎。
它掠过北方时,杨花碎成飘忽不定的星屑,却在南方的山间放慢脚步——自由的蒲公英不肯坠落,悬在离地三寸的空气中,等一只路过的蓝鹊衔走黄昏。
天未亮透时,整个茶园浸泡在薄荷色的雾气里。清晨踏着露珠出门,总有几缕绒絮拂过面颊,像幼时妈妈用蒲公英茎秆轻扫鼻尖的痒。桃树枝头的新芽还沾着晨雾,蒲公英的种子已乘着风,掠过茶电人宽厚的肩头,停驻在工具包边缘。恍惚间,整个厂好像都在温柔的呼吸——冷却塔在呼吸,汽轮机在呼吸,变压器在呼吸,连飘散的絮丝都带着这里特有的酱香。
阳光给大地穿上金缕衣时,茶园会变成风的琴键。成群的蒲公英被地热蒸腾托起,乘着涡轮机溢出的暖流升空,与山间翻飞的青叶跳起华尔兹,惊醒了在绝缘瓷瓶上打盹的蓝蝴蝶。
黄昏是山神邮寄浪漫的黄金时刻。夕阳把输电线熔成金黄的琴弦,蒲公英乘着弦音漫过护栏,给变压器戴上流苏般的项圈;升压站网控室的门口也长出绒絮铺就的地毯,晚归的山鸟悄悄叼走三枚絮丝,在周边的池塘写下环状情诗。
月光给叶片镀上银霜时,蒲公英收拢它的降落伞,蜷进钢铁的褶皱。晚风途径它们的梦境,带走几缕沾着露水的絮语,轻轻系在楼角阴处未展开的新叶,它们枕着冷却塔传出的潺潺夜曲,在深夜的柳树下为沉睡的种子掖好月光裁的被角。山间的雾气在路灯间搭起银河,蒲公英们深知,黎明前会有露珠来叩门,将昨夜写在池塘的情诗翻译成生长的密码。
茶电人不称蒲公英为杂草。它们的根须与茶园的根系在地下相握,春来开花为蜂蝶引路,秋深叶枯化作山间的养分。当四月的风最终收起绸缎,蒲公英的信笺早已塞满茶园的缝隙。来年春雨后,又会有新的绒絮布满整个大地,那时它们将再次执行最壮丽的迁徙,顺着输电线路,沿着五十赫兹的震颤飘向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