鸭溪运营 刘艳

风里飘来新麦的清香时，小满便踮着脚尖来了。清晨推开窗，湿润的空气裹着草木的芬芳涌进屋子，院角的石榴花半吐胭脂，花瓣边缘还带着昨夜细雨凝成的珍珠，藤蔓上的苦瓜坠着晶莹的露水，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忽然懂得“小满”二字里藏着的古老智慧——天地间最美的状态，原是将满未满的含蓄。

古人说“四月中，小满者，物至于此小得盈满”。漫步乡间，目之所及皆是生命蓬勃生长的模样。田间的麦穗已灌浆饱满，却还带着几分青涩，沉甸甸地低垂着，像是在谦逊地向土地致意；池塘里的荷叶初展，嫩绿的叶片浮在水面，尚未遮蔽整个水面，偶尔有红鲤穿梭其间，搅碎一片倒影；菜园里的黄瓜挂着毛茸茸的小刺，顶花带露，在藤蔓间若隐若现。就像晨光里未熟透的枇杷，黄中泛着微青，咬一口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漾开，余味悠长。这让我想起年少时读《红楼梦》，总为宝黛爱情的未竟之憾叹息，如今方知，那些欲说还休的情愫，那些若即若离的相处，反而成就了最动人的篇章。人生的妙处，何尝不在这留白之处？

雨丝在屋檐下织成细密的帘幕，檐角的雨滴时断时续，敲打在青石板上，像时光的鼓点。邻居阿婆在屋檐下晾晒着新割的艾草，银丝般的头发在微风中轻扬。她布满皱纹的手轻柔地翻动着艾草，动作娴熟而温柔：“小满的艾草最是清香，制的艾条温而不燥。”说着，又想起幼时祖母也会在小满这天，用新采的艾草煮水，给我擦拭身上的痱子，那股独特的清香，至今萦绕在记忆里。年轻时总渴望事事圆满，追逐着永无止境的目标，直到经历过风雨，才明白人生如茶，七八分满便好。太满则溢，过刚易折，留一点空隙，方能容纳更多的可能。

暮色渐浓，我漫步在城郊的稻田边。蛙鸣此起彼伏，远处的山峦被薄雾笼罩，宛如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。田埂上，农人蹲下身查看稻穗的长势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摩挲着稻穗，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。他们懂得，小满不是终点，而是新的开始。就像人生，每个阶段的“小满”都是成长的见证，不必为未至的圆满焦虑，也不必为已逝的遗憾伤怀。保持一颗知足而进取的心，让生命在适度的充盈中，始终保持向上生长的姿态。

月光爬上窗台时，我泡了一杯新制的茉莉茶。茶汤清澈，花瓣在水中缓缓舒展，香气袅袅。忽然想起以往此时，因工作的不顺而焦虑难眠，如今想来，那些以为跨不过去的坎，不过是人生路上必经的风雨。窗外，蛙声依旧，梦里是一片金黄的麦田，麦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，仿佛在诉说：人生最好是小满，花未全开月未圆。这是自然的韵律，也是生命的智慧，在盈与缺之间，我们终将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与圆满。就像这杯茉莉茶，七分茶香，三分水韵，不多不少，刚刚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