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园电厂 柏佳翊
秋天山里的黄昏时常让人想起一些往事,仔细想来自从离开家乡,我与故乡在一起的时间就越来越少,我已经许久没有再见过故乡的秋天了,故乡对我而言从四季轮转,到只有炽烈的夏天和肃杀的冬天,到最后只剩下爆竹喧闹、阖家团圆的冬夜。
记得以前故乡的春天,是如牛毛般的细雨洒落大地,万物焕发生机,是路边的小学生嘴里念叨着才从课本里学到的:“春雨贵如油”,是犁地机从大地深处所带来的泥土的气息,是一碟有多少人爱就有多少人恨的香椿炒鸡蛋,是新生的柳芽在无言的微风中轻轻拂过脸颊的温柔。
以前故乡的夏天,是无比热烈的太阳光和突然的狂风骤雨编织的二重奏,是夏蝉,蟋蟀,蜻蜓,青蛙一起演奏的夏日狂想曲,是学校操场两旁龙爪槐的清香,是整个西瓜最中间那一勺的清爽和甘甜,是透明的溪水流过双脚的丝丝凉意。
以前故乡的秋天,是蜿蜒绵亘的群山上绿叶蜕变的黄色海洋,是有些萧瑟的风吹拂落叶的沙沙声,是新脱壳的谷子煮成米饭那沁人心脾的稻谷的香气,是故乡特有的绿豆沙月饼的软糯和甜腻,是在秋风持续的抚摸下有些干燥的皮肤。
以前故乡的冬天,是裹得里三层外三层,匆匆行走在菜市场的人流,是被孩童们围住的糖画摊传来的一声又一声,此起彼伏的“画龙,画龙”的稚嫩的叫喊声,是街边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大铁皮桶里,传来的属于烤红薯的香甜气息,是冬至那一顿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和脾气火爆直插舌头的辣椒蘸水,是母亲买的糖炒栗子捧在手里有些滚烫的温暖。
后来故乡的春秋率先从我的日历上失踪了,夏天变成了短暂的相遇,我们重走那条走得鞋底磨平的路,重吃那碗吃到闭眼都能想起其味的早餐,重爬那座刻满年少轻狂的山。我们试图在熟悉的风景里,打捞彼此脑海中尚未模糊的印痕,所见的,却常是夕阳下拉得悠长、恍若隔世的背影。
冬天也变了,变成了短暂的团聚,与家人同行,于农贸市场“七进七出”,携带着丰富的菜品回家,食物和节日将大家汇聚到了一起,厨房和餐桌成了联系感情的纽带,筷子在桌上肆意舞动,述说着团聚的喜悦,也许一家人坐着好好的吃一顿饭,就是人生中难得的小确幸。
最终故乡只肯将冬天吝啬地施舍于我,那是难得的重逢,身上裹着厚厚的衣服,肺管里吞吐着源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,寒冷刺激着每一根神经,背着简单的行囊,在四季的旅途辗转,最后停泊的是这个名为“年”的冬天驿站。总是试图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与家人,朋友,美食等熟悉的一切叙叙旧,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,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有一种将人们逐渐分开的东西,它的名字,叫做“长大”。
记忆当中有一年下了一场雪,雪很大,感觉下了有一个世纪,它为群山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外衣,掩埋掉了逝去的时光,低温封冻了外婆家楼上鱼缸的水,也冻住了回不去的活在记忆中的故乡。冬天还会回来,故乡就在那里,雪就在那里,但留给我的只有一段模糊的回忆,我会不会也会像磁盘一样被消磁,连回忆也不曾拥有,但和故乡在一起日子已经融进了我的骨血。我们不是在失去故乡,而是在用成年的方式,一次次地重新确认它、定义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