蒙江水电厂 陆其杰
小时候总爱蹲在家门口的青石板上,托着腮帮子望对面连绵的群山。那些山披着深绿的衣裳,峰峦叠嶂地连到天尽头,我总忍不住琢磨:山的那边到底藏着什么?是和村里一样的稻田,还是课本里画的高楼?会不会有另一个小孩,也正对着山这边发呆?
屋前小桥下的小河潺潺流着,水清亮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。一到夏天,我就和小伙伴挽着裤脚往河里钻,网兜在水里搅得哗哗响,追着银闪闪的小鱼跑。大人们坐在桥边的老槐树下乘凉,说这河弯弯曲曲流下去,最终会汇入大海。我信以为真,偷偷折了纸船,在船舷上歪歪扭扭写“去大海”,小心翼翼放进河里。可纸船总走不远,要么被石头卡住,要么被水流旋进岸边的芦苇丛,我追着河跑半里地,也没见它漂向远方,心里总惦记:它到底有没有漂到海里去?
那时的我,眼里装着山外的世界,觉得家乡的山是圈住脚步的栅栏,河是引着向往的线索,满心盼着早点长大,去看看课本里写的“远方”。
成长来得比想象中快,像村口的火车突然换成了高铁,“嗖”地一下就把我带离了家乡。上中学时,课本里的“黄浦江”“东方明珠”“热带雨林”,每一个词都透着诱惑,我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才是能装下梦想的舞台,而家乡的山山水水,反倒成了绑着翅膀的线,拦着我往更远的地方飞。
直到十八岁那年,我穿上军装,背着行囊踏上北上的火车。火车开动时,我扒着窗户望,看着熟悉的山一点点变小、消失,心里竟没了预想的兴奋,反倒空落落的。
两年军旅生涯,我没回过一次家。训练场上的汗水、深夜岗亭的寒风,都抵不过团圆节的空荡。春节那天,刚结束高强度训练,我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,手机屏幕亮起来,是家里的视频电话。爸爸还是老样子,对着镜头挠挠头,只反复说“训练别逞强,多吃点饭”;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,絮絮叨叨问我冷不冷、有没有好好睡觉,话没说几句就转过身擦眼泪,那抹背影,成了压垮我泪腺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哥哥抢过手机,兴冲冲地给我拍家里的年景:老屋的木门上贴着新春联,院子里那棵看着我长大的桂花树,枝桠上挂着红灯笼;镜头一转,是院子角落的杀猪场景,邻里乡亲围着帮忙,热气腾腾的水汽里,传来熟悉的鞭炮声。我盯着屏幕里的一切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,只能赶紧把脸埋进被子里,怕家里人看见我绷不住的脆弱。也是那时候才懂,原来走得越远,心里牵挂的根就扎得越深,家乡从来不是束缚,而是藏在心底最软的念想。
退伍后回到校园,课本上的知识变得格外亲切,因为我心里有了明确的方向——毕业就回贵州,回到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。临近毕业,我揣着简历跑遍了大大小小的招聘会,只要看见“贵州企业”的招牌,就凑上去递简历、说想法。可大多时候,收到的都是“不合适”的回复,有的说我专业不对口,有的说我缺乏工作经验。一次次碰壁后,我坐在招聘会的台阶上,看着手里皱巴巴的简历,心里又慌又沮丧:难道我连留在故乡的机会都没有吗?
就在我快要放弃,甚至开始考虑去外地工作时,贵州金元的招聘展位让我停住了脚步。递简历时,我紧张得声音都发颤,反复说着“我是贵州人,想为家乡做事”。没想到几天后,我竟收到了录取通知,和室友一起拆开邮件时,我们俩激动得手都在抖,抱着彼此又喊又跳——我终于能留在故乡了!
收拾行李回家时,我又站在门口望那些山。夕阳把山染成金红色,风里带着稻田的清香,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疑问。如今再看,山的尽头不是陌生的远方,而是能让我安心扎根的归宿;当年没漂到大海的纸船,也早随着水流,变成了滋养故乡的养分。
现在的我,在贵州金元蒙江水电厂的岗位上忙碌着,每天听着机组的嗡鸣声,心里格外踏实。休息日一有空,我就开车回家,刚到村口就能看见妈妈在门口张望,厨房里飘着饺子的香味。爸爸会泡上一壶热茶,听我讲工作上的事;哥哥还像以前一样,拉着我去河边散步,说这河的水比以前更清了。
我常常站在电站的窗边,望着远处熟悉的山峦,心里满是感激。是贵州金元给了我留在故乡的机会,让我能守着童年的山和水,把青春和汗水洒在这片土地上。原来成长就是这样,年轻时总向往远方,兜兜转转后才发现,旅途的终点,从来都是故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