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南新能源公司 陶港义
到桂林时,已是向晚。放下行囊,便骑车到江边去。这漓江,在暮色里,不像一江水,倒像一匹摊开了的、青灰色的软烟罗,腻滑得仿佛吹一口气就能皱起无限的涟漪。江上的水气,混着岸边泥土与草木的温润气息,扑面而来,教人觉得连呼吸都变得绵软了。远处几座山,影影绰绰的,失了白日的青翠,只剩下墨晕似的轮廓,静静地卧在天边,像一群倦了的巨兽。江心偶尔有一两叶渔舟,舟子上点着小小的灯,那光也是怯怯的,在沉沉的水面上,拖出一道颤巍巍的金痕,随即又被夜色吞没了。
第二日,便去游漓江。上了那小小的机动船,离了岸,才算真正见识了“桂林山水甲天下”的意味。水是碧澄澄的,清得可以看见底下圆润的卵石,与悠悠摆尾的水草。船行其上,仿佛不是在水上走,而是在一块无瑕的、凉沁沁的翡翠上滑着。两岸的山,千形万状,都陡然地拔地而起,全不理会平原上那些山峦的逶迤姿态。它们一座座各自独立着,有的像巨大的屏风,有的像奔突的犀牛,有的又像含苞的莲花。同船的人争相指点着,那是“九马画山”,那是“童子拜观音”。我却不甚在意那些名目,只爱看那山石的纹理,在日光下显出淡淡的赭色与青灰色,石缝里倔强地生出一丛丛的灌木,给那刚硬的线条,添上几分毛茸茸的温柔。
第三日,我们便寻那“千里江山图”的打卡处去。这地方是新辟的,藏在阳朔左近的一处山坳里。初到时,不免有些将信将疑,这等时髦的玩意儿,能与王希孟那卷青绿长河的魂魄相接么?待转过一个弯,眼前豁然一亮,疑心便消散了。这哪里是寻常的山水,分明是那位少年画师,将未干透的画绢遗落在此处了。那山是青郁郁的,一层叠着一层,近的深,远的浅,浓浓淡淡,分明是用了石青、石绿,饱蘸了水分,一笔一笔渲染出来的。山形也奇,不似寻常丘壑的圆润,倒带着几分画里才有的峭拔与古意,静静地立在蔚蓝的天幕下,像一排沉默的碧玉屏风。
山下是一弯极清浅的河,水色是那种柔和的、淡淡的绿,仿佛上好的翡翠研成了粉末,又溶化在了水里。有穿着汉服的年轻男女,撑着油纸伞,施施然走在蜿蜒的木桥上。他们的衣衫是明艳的,红的,蓝的,像移动的彩墨,点染在这片巨大的青绿底色上。一切都安排得那样妥帖,那样“入画”。光与影在山峦与水波间流转,恍惚间,只觉得那卷轴仿佛正在眼前缓缓展开,而我们这些游人,也不知不觉成了画中一个小小的、会动的墨点。
我立在岸边,竟有些痴了。眼前的山水,与记忆里那幅长卷的辉煌气象渐渐重合。那画中的采薇之夫,那渔舟,那野寺,似乎都在这片真实的天地里找到了归宿。只是画是静的,亘古不变;眼前的光景却是活的,云在走,水在流,人在笑。这分明的真实里,偏又浸透了梦一般的古意。
三日的光景很快。坐在离去的车上,回头再看,那些山,那些水,已渐渐模糊,连成一片青黛的烟霭。人虽是离开了,心头却仿佛被那漓江的水汽漂浮着,润泽着,留下了一片软软的、清凉的印子,久久不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