织金清洁能源公司 许颖琥
贵州的夏天是被山风揉碎的绿。晨雾还在青岩古镇的马头墙上打盹时,青石板路已洇透了昨夜的雨意,踩上去像踩着一块浸了薄荷的凉玉。卖玫瑰糖的阿婆掀开竹篮盖,琥珀色的糖块裹着晨露,甜香里混着巷口老槐树的清苦,在湿润的空气里漫成一片黏人的网。
黔灵山里的蝉鸣总比别处晚些。等日头爬过象王岭的肩头,那些藏在楠竹丛里的小家伙才肯亮开嗓子,声浪撞在喀斯特峰丛的褶皱里,碎成一地叮咚的响。猕猴们蹲在观景台的栏杆上,爪子里攥着游客丢的枇杷,金黄的汁液顺着毛茸茸的前臂往下淌,滴在青灰色的岩石上,洇出一小片甜腥的光斑。山脚下的弘福寺飘来檀香,与林间腐叶的气息缠在一起,在穿堂风里酿成独有的清凉。
黄果树的夏天是水做的。还没走到瀑布跟前,水雾已抢先漫过来,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。待转过那道挂满青苔的石壁,整座山谷突然被白花花的水幕填满——千万条银龙从七十米高的断崖上扑下来,砸在犀牛潭里,溅起的水珠能飞到半里外的观瀑亭。穿红裙的姑娘站在水帘洞的洞口,裙摆被水雾染成半透明的粉,发梢滴落的水珠坠在锁骨窝里,像盛着碎掉的星光。阳光好的时候,瀑布腰间会系上七彩的绸带,潭底的鹅卵石都染上虹的颜色。
镇远古镇的夏夜浸在舞阳河里。灯笼从祝圣桥一直挂到石屏山脚下,红通通的光团映在水里,被摇橹船搅成一河跳动的碎金。酸汤鱼的酸香从吊脚楼的窗缝里钻出来,混着码头边卖杨梅汤的吆喝,在微凉的晚风里打着旋儿。石阶上坐满纳凉的人,老爷爷的烟杆在石板上磕出火星,老奶奶的蒲扇摇得月光晃晃悠悠,穿堂风带着河水的潮气,悄悄掀动了姑娘们垂在肩头的麻花辫。
荔波的小七孔藏着夏天最绿的秘密。响水河的水是掺了翡翠粉末的,阳光穿透水面,能看见水底的枯树枝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气泡,像谁不小心撒了一把碎钻。六十八级跌水瀑布沿着山势铺下去,每一级都有自己的调子,有的像古筝弹断了弦,有的像孩童咯咯的笑。穿蓝布衫的摆渡人撑着竹筏从鸳鸯湖划过,竹篙搅起的涟漪里,突然窜出几尾银白的鱼,惊得水面上的水雉扑棱棱飞起,尾羽扫过荷叶,抖落一串晶莹的水珠。
贵阳的傍晚总带着点慵懒。甲秀楼的影子刚被夕阳拉长,喷水池的夜市就支起了摊子。裹卷摊的玻璃柜里摆着十来种配菜,胡萝卜丝、折耳根、酸萝卜在灯光下泛着水润的光,老板挥着竹筷麻利地卷好,淋上红彤彤的油辣椒,递过来时还冒着热气。穿校服的学生们挤在冰粉摊前,看着老板往瓷碗里舀一勺冰碴,铺上玫瑰酱、花生碎、糯米圆子,最后淋上红糖水,搅一搅,整碗都是夏天的甜。
月亮爬上梵净山的金顶时,山风突然凉了下来。露营的人们裹着毯子坐在岩石上,看银河像被谁抖开的白绸子,从凤凰山一直铺到万米睡佛的肩头。偶尔有流星划过,惊得密林里的夜鸟叫两声,回声在山谷里荡来荡去,最后被山脚下苗寨的芦笙声接住。篝火边的姑娘们唱起古老的歌谣,银饰在月光下叮叮当当,和远处的溪流声凑成一首温柔的夜曲。
贵州的夏天是块浸在山泉里的翡翠,凉丝丝的,却又透着股子甜。它藏在瀑布的水雾里,躲在古镇的灯笼影中,游在舞阳河的碧波上,躺在梵净山的星空下。等秋风起时,这些关于绿与凉的记忆,会像青岩古镇的玫瑰糖一样,在心底慢慢化开,留下一整个冬天都散不去的甜。